“小子回到家中，听闻家师温思危竟是曾经涉及扬州之乱的叛逆，如晴天霹雳，内心痛苦地在江南楼买醉一宿，今日就第一时间过来觐见圣上，前来请罪！”

“噢……你是指此事啊？”武曌俯视着跪地的徐玄玉，“你不来觐见朕，朕也会招你过来了解情况。”

张昌宗马上补刀道：“陛下，这徐县伯确实有罪，窝藏叛逆，罪同叛逆！而且魏思温的身份确定，此子依然极有可能是徐敬业的儿子。”

徐玄玉猛然抬头：“邺国公何须如此落井下石？先父的尸骨都被掘出来滴血认亲了，陛下亲眼所见，难道你想否认么？”

“徐玄玉，别以为我不知道你用了什么障眼法。”张昌宗冷笑，然后朝武曌躬身道，“圣上，可以让微臣审他一审，就知他到底是何方妖孽，也能知道他跟魏思温以及叛党余孽，是否还有其他危害君王社稷之事。”

张易之也连连点头道：“没错，这徐玄玉就算不是徐敬业之子，但他乃魏思温收养孤儿，又有师徒名分，他与魏思温感情极为深厚，明知道魏思温的身份，明知道他包藏祸心，却帮着隐藏，其心当诛。”

徐玄玉眉头轻挑：“张大人可要为自己说的话负责……圣上还请明鉴，小子我并不知道温师的真实身份。魏思温这个名字，小子都只是在了解天下大事之时听过，一直以为是活在历史中的人。”

“圣上，他是在狡辩！”张易之怒视着徐玄玉。

徐玄玉淡然道：“是不是狡辩，圣上自会明鉴，恒国公无需代圣上做判断，别忘了你的身份，再受宠也只是个臣子。是吧？圣上？”

武曌眯着眼，眼神中带着那么一点愠色：“你说得没错，你是否狡辩，朕清楚得很。”

“圣上英明，小子自然不敢有任何隐瞒。”徐玄玉恭敬道。

张易之一脸不爽，但这个时候却也不敢插话。

徐玄玉触动的武曌这个点，正是武曌的逆鳞。

任何人都不能让武曌感觉到她的权力被人染指，宠幸你，给你权力，那是她的意愿，不给你，不要抢，哪怕儿子都不行！

“那很好，徐县伯，朕问你，现在朕已经拿下了你温师，确定他就是魏思温，那你觉得朕应该怎么处置这个乱臣贼子？”武曌淡漠地盯着徐玄玉。

“杀！以正国法，以卫君纲！”

徐玄玉没有任何犹豫，斩钉截铁地说着。

张昌宗和张易之都吓了一跳，相视间都不由感觉到了浓烈的担忧。他们突然意识到，徐玄玉没有他们想象的那么愚昧和冲动。

武曌也很是错愕：“这可是和你情如父子的恩师，你不想让他活着？”

“我想！虽然我认识的他，已经隐世不出，再无野心，但是每个人都要为自己做的事负责。”徐玄玉目光坚毅地说道，“温师他竟然曾经参与叛乱，犯下滔天大罪！那就应该受到国法惩戒！”

武曌更是诧异：“徐县伯，你果然是这样想的？”

徐玄玉凛然道：“天地君亲师，君在师之前，先有君后有师。何况圣上与我同样有救命卫护之恩和知遇提携之恩，温师也从小教我忠君之礼，如今在这种忠义抉择之际，小子自该放下一切情感，于法于理出发。所以，在温师的事上，是杀是剐全由圣上定夺。”

“很好！徐玄玉，你果然很好！在忠君大义面前，你能够将法理和情义分别摘出来，理得如此清晰，朕，非常的满意！”武曌说连连点头，“如果天下臣民都如你的这种觉悟，朕何须担心天下不平？”

见武曌表情都舒展开来了，张昌宗有些心急，忍不住说道：“圣上，臣以为，此子一向重情重义，现在如此冷血绝情，其中定然有诈！”

“邺国公既然说这话，小子就反问一句了，邺国公是否重情重义之人？”

感受到武曌也随之过来的眼神，张昌宗胸膛猛然一挺：“当然，重情重义是我张家的优良传统，谁对我们一分好，我们要回于十分好。”

“是吧？那如果邺国公的亲人背叛了圣上，邺国公当如何？会否大义灭亲？”徐玄玉继续反问，“比如恒国公背叛了圣上！”

“徐玄玉，你休要信口雌黄，我的一切都是圣上给的，我一辈子都不会背叛圣上的。”张易之连忙表露忠心，“圣上，你可不能听这小子满口胡诌。”

徐玄玉冷笑：“清者自清，恒国公何须如此反应。我只是举个例子，让重情重义的邺国公做个考量而已。”

张易之顿时语塞，毕竟相较于徐玄玉被质疑时的坦然，他的表现确实有些差强人意。

“爱卿可以回答下徐县伯的问题，这莫非很难回答？”武曌的目光清冷地看向张昌宗。

张昌宗身子一颤，连忙应道：“不难不难……臣一定也会大义灭亲的……”

可不知道为什么，张昌宗自己都觉得他说这话没有力道，完全没有徐玄玉说这种话时的铿锵和坚定。

武曌轻哼了一声，明显对张昌宗和张易之的表现也有些不快。

徐玄玉眸光清冷：“既然邺国公是个重情重义的人，一样会大义灭亲，那我为什么不能大义灭亲呢？难道说你骨子里其实是不相信人心中的忠君之情要大于师恩和亲情？”

“你不要再瞎说了！”张昌宗怒瞪了徐玄玉一眼。

这个徐玄玉，一张嘴太特么厉害了，再让他说下去，今天这个死局就是他张昌宗的了。

“身正不怕影子斜，心忠不畏流言蜚语。”徐玄玉朝武曌磕头道，“圣上，小子从知道温师的真实身份后，想着的只有如何替温师赎罪，看能否获得圣上的一点怜悯。”

“嘿……徐玄玉，你这露出马脚来了吧，你说来说去还不是想替你老师求情？”张易之好不容易找到了机会，连忙揪着小辫子。

徐玄玉冷撇了下嘴：“恒国公还是让我把话说完，总是这样打扰圣上听取臣子心声，可也有就僭越之嫌。”

张易之嘴角抽了下，连忙朝武曌躬身道：“圣上恕罪，微臣绝无僭越之意，实在是这徐玄玉太过阴险，微臣生怕……”

“好了，你也得让徐玄玉把话说完。”武曌正容道，“朕不会放过一个乱臣贼子，但也不会随便抹杀一个忠君报国的好臣子的良知，徐玄玉，你要朕的什么怜悯？”

徐玄玉伏身道：“忠君在前，但不能不偿还师恩！希望圣上能允许，让小子给温师送一顿断头饭，赔温师喝一碗断头酒！”

泪水，滴落在冰冷的地板上，声音，哽咽了这空荡荡的御书房！

这一刻，是放下伪装最真实的情感表露。